解密H7N9禽流感:野鳥與雞群的基因重組
科學家們一直在追蹤 H7N9 禽流感病毒的源頭,中國科學院近日研究顯示,H7N9 禽流感病毒基因來自于東亞地區自然遷徙的野鳥和中國長三角雞群的基因重配。 四百余年前,意大利威尼斯城曾突發流感大流行,一夜間數十萬人染病,最終致六萬人死亡。惶恐的人們認為這是上帝的懲罰,并將其命名為“Influenza”,意即魔鬼。當人們對非典(SARS)的記憶尚未遠去,一場突如其來的禽流感讓 2013 年春天驟然緊張起來,這一次是一種叫做 H7N9 的禽流感病毒。據國家衛生和計生委表示,截至 4 月 19 日 17 :00,全國累計報告人感染 H7N9 禽流感確診病例 88 例,其中 17 人死亡。 善于變身的禽流感 顧名思義,流感是流行性感冒的簡稱,也就是流感病毒引起的急性呼吸道感染,具有季節性爆發的特點。流感病毒分為甲型(A 型)、乙型(B 型)和丙型(C 型)。 按照感染物種的不同,可分為人流感病毒、禽流感病毒和豬流感病毒。禽鳥發生的流行性感冒俗稱禽流感;人類發生的流行性感冒,每年冬春都會經常發生,但大多致病力不強。甲型流感病毒則愛四處招惹,變異性最強,能寄存于禽鳥及哺乳動物體內。 要描述一種流感病毒,通常要用到H 與 N 這兩個字母,分別表示血凝素(H)和神經氨酸酶(N)。它們位于流感病毒顆粒表面的脂質雙層膜里,是流感病毒發揮致病性的關鍵部分。對甲型流感病毒而言,科學家目前發現了至少 16 種 H 亞型和 9 種 N 亞型。因此,甲型流感病毒將有 144 種之多的亞型組合,不同組合的病毒其特點也完全不同。 血凝素可以與唾液酸結合,后者是細胞表面上吸附水分的糖分子。 因此,血凝素是流感病毒吸附于敏感細胞表面的“道具”。當流感病毒上的血凝素與唾液酸結合后,細胞一時間無法辨別出這是病毒,而錯誤地判斷其為保持細胞濕潤的有用物質。于是,流感病毒趁機侵入了人體。從結構上來說,禽鳥與人類的唾液酸結構稍有差異。禽流感通常不會威脅到人類,禽流感病毒只在同類禽鳥間傳播,道理正在于此。 不過,1997 年 8 月,香港一位 3 歲男童被發現感染甲型 H5N1 禽流感病毒,并最終死亡,這是全球首例人類感染 H5N1 病毒致死的案例。人們終于意識到,禽流感病毒是有可能感染人的,跨越物種的流感病毒傳播是存在的。背后的科學道理是,人體內也存在著禽鳥類的唾液酸,它們大多集中于下呼吸道,而人類的唾液酸大多集中于上呼吸道。這也正是為何人感染 H5N1、H7N9 禽流感病毒后,一開始便會出現明顯的肺炎高熱等癥狀的原因。 H7N9 禽流感病毒,也并非人類第一次聽說。2008 年,科學家首次從西班牙的一種綠頭鴨中分離出 H7N9 禽流感病毒。后來,科學家在雞、鵝中也分離出過 H7N9,日本、荷蘭及美國等也曾發生過禽流感疫情。此次發生的人感染 H7N9 禽流感病毒,是世界上首次明確的 H7N9禽流感病毒可以感染人類的記錄。 H7N9 的傳播路徑 問題隨之而來。H7N9 禽流感病毒來自哪里?它是如何從禽鳥向人類傳播的呢? 科學家們一直在追蹤 H7N9 禽流感病毒的源頭。中國科學院近日研究顯示,H7N9 禽流感病毒基因來自于東亞地區自然遷徙的野鳥和中國上海、浙江、江蘇雞群的基因重配,基因重配的發生地很有可能在中國的長三角地區,這也與大部分 H7N9 病例分布相吻合。研究還提示,病毒在人身上發生了變異,且存在繼續變異的可能。 自然遷徙的野鳥與家禽將是此次流感的罪魁嗎?目前并沒有確切的答案。中國是水禽養殖大國,全國約有 150 億只家禽,占據全球三分之一強。長三角五百余種鳥類中, 有一半是遷徙的候鳥。 在全世界八條主要的候鳥遷徙路線上,長三角恰好位于東亞- 澳大利亞候鳥遷徙路線上。隨時間推演,長三角地區的 H7N9 禽流感正有向北方遷移的趨勢,河南、北京也已出現此類病例,這與候鳥遷徙路徑基本暗合。因此,無法排除候鳥遷徙傳播 H7N9 禽流感病毒的嫌疑。 H7N9 是如何從禽鳥向人類傳播的呢?目前,這依然是個謎。每一種病毒都有宿主感染特異性。病毒能否與宿主細胞膜表面的特異性受體相結合,決定了它能感染與傳播的范圍。每一種病毒大多有適宜的宿主,很少發生跨物種傳播。然而,近年來頻現的人感染禽流感病毒,很可能是人與禽類長期且近距離接觸所致。原本只感染禽鳥的流感病毒,由于有機會接觸到人類,進而通過基因變異,達到了感染人類的目的。 禽鳥是流感病毒巨大的儲存庫。最新研究也提示,禽流感病毒和人流感病毒的物種差異越來越小。換言之,流感病毒甚至可能不必借助于豬等哺乳動物,就能直接感染人類。禽流感病毒能直接傳播給豬、馬、海豹、鯨魚等哺乳動物的報告也見諸于醫學報道。從現有病例來看,發生 H7N9 感染的病人具有明確的活禽接觸、運輸或宰殺史,他們比常人有更多的機會與 H7N9 禽流感病毒接觸,發生感染的幾率顯然也大增。 緣何致病性高 與其他物種一樣,人類也是包括病毒在內的微生物“練兵場”,人類沒有理由小覷任何一種微生物。 或許是為使人類更好銘記這一點,有一款邪惡的游戲叫做《瘟疫公司》(Plague Inc),游戲里設定了七種足以毀滅人類的病原體或生化武器,排名第二的正是病毒,游戲介紹寫道,“病毒是一種快速變異的病原體,極其難以控制。”與真實的病毒傳播類似,這款游戲恰當模擬了病原體肆虐全球的法寶,也就是傳染性和致病性。 由于人的上呼吸道主要分布人型流感病毒(H1、H2 和 H3 型)受體,下呼吸道則同時分布有人型和禽型流感病毒(H5 和 H7 型)受體。 所以人感染 H7N9 禽流感病毒后,會直接影響下呼吸道甚至肺臟遠端的細胞,引起嚴重且難以逆轉的重癥肺炎,這也是病人病情危重和死亡的主要原因。 此外,人類在首次感染新型禽流感病毒時,免疫系統無法快速識別,體內缺乏針對這種病毒的抗體,所以病毒感染后容易迅速擴增。此時,免疫系統首先會采用常規手段對付它。機體釋放大量炎癥細胞因子,動員大量免疫細胞到肺臟“圍剿”病毒。遺憾的是,機體過度強烈的免疫反應卻出現“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反作用,這也可能是人感染 H7N9 禽流感病毒后出現較為嚴重癥狀的重要原因。 H7N9 對人類是個“狠角色”,緣何禽類的致病性卻不高呢?答案是,對該病毒的血凝素序列分析表明,H7N9 在禽鳥中屬于溫和型低致病性病毒,受感染的野鳥或家禽不出現流感癥狀或相對較輕。這就造成了一種局面,H7N9 禽流感的跨物種感染,很可能是悄然進行的。換言之,中國東部各地散發的人感染 H7N9禽流感病毒病例,可能僅是冰山一角,是否存在輕癥患者或 H7N9 病毒攜帶者,值得進一步監控。 我們在擔心什么 4 月 11 日,世界著名醫學期刊《新英格蘭醫學雜志》,在第一時間刊登了來自中國科學家關于人感染 H7N9 禽流感病毒的論文。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傳染病專家蒂莫西·尤伊克(Timothy Uyeki)和南茜·考克斯(Nancy Cox)對此評論道,中國突發的人感染H7N9 禽流感,具有重要的公共衛生意義。要知道,評估一次流感是否大流行的關鍵核心問題,就是這種病毒是否具有人傳人的特征。 H7N9 禽流感病毒是否能在人際傳播,正是醫學界高度關注并警惕它的重要原因。現有的 H7N9 監控數據表明,尚未發現它能夠在人際傳播。 不過,流感病毒狡猾多端,善于“狡兔三窟”。它們能以豬、猴子等哺乳動物作為跳板,使自己逐漸適應哺乳動物的身體環境后,再伺機侵犯人類,這是全世界科學家致力于流感病毒研究與防范的重要原因。 有記錄表明,1173 年至 1875 年間全球曾發生 299 次流感流行。早在 1580 年,全球就首次發生流感大流行。進入十八九世紀,流感流行次數更趨頻繁。除了流感病毒變異所致外,世界人口數量和分布變化,大規模商旅活動帶來的人口流動也加劇了流感傳播。 20 世紀以來,流感病毒引發過四次大流行,均發生在人口稠密地區。1918 年暴發的西班牙流感(H1N1),造成全球近 4000 萬人死亡。1957 年的亞洲流感(H2N2)和 1968 年的中國香港流感(H3N2),均造成全球近百萬人死亡。離我們最近的一次,是 2009 年暴發的流感(H1N1),全球有 208 個國家確診過 H1N1 感染,累計 1.8 萬人死亡。 在今人眼里,1918 年已是久遠模糊的歲月。彼時,造成逾一千萬人死亡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已近尾聲,更大規模的一場災難卻悄然降臨。這就是人們所熟知的“西班牙大流感”。 這場流感的傳染性極強,短短數月內,除了孤立的島嶼和澳大利亞外,流感迅速籠罩了世界的大部分地區。不過,“西班牙大流感”最早發源于美國堪薩斯州的芬斯頓軍營。當年 3 月 11 日,軍營里一名士兵感到不舒服,醫生將其隔離治療,當時醫生的診斷是感冒。沒想到,一周之內,相似癥狀的感冒患者迅速超過 500 人。隨后,這些感染者隨軍隊開赴歐洲前線,開始散布流感病毒。西班牙作為一個戰時的中立國,當時并未刻意封鎖有關流感的新聞報道。 包括國王阿方索三世在內的數百萬人感染的消息不脛而走,于是這次流感稱為“西班牙流感”。 在當時,人們還不清楚流感是由什么病原體造成的。直到 1933 年,英國科學家才分離出第一個人類流感病毒,將其命名為 H1N1。自此以后,人們才知道流行性感冒是由流感病毒引起的。1997 年,美國科學家杰弗里·陶貝格爾(J. Taubenberger)在《科學》雜志發表研究論文,認為 1918 年的流感病毒與甲型流感病毒(H1N1) 密切相關。2005 年,美國病理學家利用最新的基因技術將當年的病毒復原,發現其可能正是至今仍在肆虐的禽流感病毒。 普利策獎得主、美國女記者勞里·加勒特在《逼近的瘟疫》一書中說:“利用高倍顯微鏡去觀察微生物世界,就會看到一種瘋狂的、拼命推擠的場面,那里的微生物不停地互相推搡,其速度之快、力度之猛,相比之下,連午飯時間東京便道上匆匆的人流也顯得十分緩慢了。可以想象,假如微生物真有胳膊的話,它們必會不停地推搡鄰居,在永無休止的爭斗中爭取一塊生存之地。” 人類與病原體在演化競賽中難分難解。考慮到人類同禽鳥動物的親密關系,我們必定不斷受到它們的攻擊,H7N9 絕非最后一個。在這顆星球上,人類沒有任何理由不警醒。 |